破茧成蝶的“蝶后”张雨霏

　　她是人们口中的“天才少女”，却也曾彷徨过困惑过：“我就开始质疑我是不是不该练游泳，我怎么总拿第二名，我训练游那么快有什么用？”

　　她是越挫越勇的乐天派，路途再难，她始终微笑面对，终于在东京奥运会“破茧成蝶”：“我当时的激动不是因为拿了第一名，是因为成绩而激动，就觉得这个成绩太快了，最好的一次是留在了奥运会上。”

　　三届奥运，十枚奖牌，但她的奥运故事并未结束：“高光也经历过，低谷也经历过，困难挫折都经历过，我想过下一届奥运会，我想去享受奥运。”

　　2024年巴黎奥运会，有着“劳模”之称的张雨霏参加了6个项目的决赛，共夺得1银5铜共6枚奖牌，至此，她在三届奥运会中收获了10枚奥运奖牌，成为中国奥运史上获得奖牌最多的运动员。

　　关于张雨霏和奥运的故事，其实可以从2014年南京青奥会讲起。那一年，在家门口举行的青奥会上，张雨霏斩获4枚金牌，小“霏鱼”开始崭露头角。17岁那年，她又在喀山世锦赛摘铜，并一举打破女子200米蝶泳世界青年纪录，一时之间，她被冠上“天才少女”的称号。带着大家的期待，张雨霏踏上了自己的首次奥运会之旅，在2016年的里约奥运初亮相的张雨霏，原本想“哪吒闹海”，可用她自己的话说：还没扑腾，就已经结束。

　　张雨霏：我当时是以比世锦赛的一个心态去比奥运会的，说白了，我把奥运会想得太简单了。可能我对自己的预期过高，也对对手的情况没有一个充分的了解。

　　主持人：所以走上赛场的时候，其实是没有预估到那种压力给自己带来的影响？

　　张雨霏：对。

　　主持人：影响你最大的是什么？

　　张雨霏：会影响到我身体的肌肉状态，里约奥运会我有点紧张到石化了，坐在那不知道干什么，整个人是有点木的，大脑也没有办法支配自己做正确的事情。

　　第一次奥运之旅，张雨霏在女子200米蝶泳决赛中，仅名列第六。

　　主持人：因为成绩不够理想，你会对自己产生怀疑吗？有过迷茫期吗？

　　张雨霏：有，但不是来自于里约奥运会，是来自里约奥运会后面的一场比赛。

　　主持人：是什么比赛？

　　张雨霏：是一个亚洲锦标赛，当时我觉得我的训练能力比同组的一个姑娘要高很多，我觉得拿不下奥运会，亚洲锦标赛我总该拿下了，但是亚洲锦标赛上我又拿了第二。我就开始质疑我是不是不该练游泳，我怎么总拿第二名，我训练游那么快有什么用？

　　张雨霏的游泳生涯陷入了低谷，“一度不想踏入泳池，不想下水”，是她当时内心的真实写照。2017年底，张雨霏来到了崔登荣教练手下，崔指导开始对她的技术进行改造升级。现在看来，这是张雨霏运动生涯中非常重要的一次转折。师徒二人初期的磨合其实并不顺利，更为棘手的是张雨霏的先天性缺陷——脊柱侧弯，成为技术改进路上的一大障碍。

　　主持人：我们知道你有先天性的脊柱侧弯，所以对你来说在游泳的道路上这个最大的影响是什么？

　　张雨霏：就是感知错误。明明我感觉是相对称的一个动作，但是在教练眼里是不对称的，而教练眼里的对称是让我感觉不对称的。

　　主持人：这种情况下怎么去调整呢？

　　张雨霏：一点点改，把我们俩的建议都综合起来，你要一下子改的话，身体应该会特别不适应，刚起步比较难，会犹豫，（游泳动作）改着改着我就会觉得是不是这条路走错了，是不是不应该改？

　　主持人：什么时候开始坚定说我这个技术改得是可以的？

　　张雨霏：2020年3月份的测验，因为（100米蝶泳）成绩当时一下子突破了一秒多。

　　主持人：这是个非常大的突破。

　　张雨霏：对，我就觉得确实这条路走通了。

　　主持人：所以你其实是需要通过成绩去给自己树立信心的人吗？

　　张雨霏：对，我需要通过一些实际结果来证明我做的是对的。

　　通过日复一日的努力训练，张雨霏终于冲破了迷茫期，在东京奥运会上“破茧成蝶”。

　　在东京奥运会游泳女子200米蝶泳决赛中，张雨霏以2分03秒86的成绩夺金，并创造新的奥运会纪录。

　　张雨霏：我当时的激动不是因为拿了第一名，是因为成绩而激动，就觉得这个成绩太快了，真的是我游出来的吗？

　　主持人：以前没有游过那个成绩吗？

　　张雨霏：没有，最好的一次是留在了奥运会上。

　　夺冠后的张雨霏来不及庆祝。仅仅80分钟后，她又出现在4×200米自由泳接力的决赛中，并且在第三棒顶住了压力，游出了完美的分段成绩，最终和队友杨浚瑄、汤慕涵、李冰洁以7分40秒33打破世界纪录的成绩再夺一金。

　　主持人：200米蝶泳比完以后，中间休息的时间很短，对你来说体力上没有什么影响吗？

　　张雨霏：好像没有，因为当时完全沉浸在兴奋当中了，以至于我下水都没有感觉到我在游泳，只是凭一种兴奋的感觉游完了全程。一切都特别自然、特别顺利，感觉就该是我的。

　　在东京，张雨霏还收获了女子100米蝶泳和4×100米混合泳接力的银牌。两金两银，这一切是她用“12枪”的比赛换来的——整个东京奥运会游泳预赛加决赛，张雨霏一共游了12枪，“劳模”张雨霏的名头由此而来。当时的她可能没有想到，这个“劳模”的标签会彻底贴在她的身上。

　　东京夺冠后的张雨霏选择继续坚守、继续挑战，重走冠军之路。巴黎奥运会的备战周期，张雨霏在中国游泳队的身份也在悄然发生变化，她成为了队内的领军人物、小队员们的偶像，可压力也随之而来，那种轻装上阵的感觉似乎再也回不来了。

　　主持人：在东京奥运会回来之后，开始有了奥运冠军的光环，会给你带来某种压力吗？

　　张雨霏：会，在言行举止上面好像被人过多关注了，特别是在游泳比赛的时候，大家会觉得你是冠军，你不可以拿第二名，你拿第二名就代表你输了。

　　主持人：你面对这种评价会怎么去调节，怎么去看待这些事情？

　　张雨霏：因为我觉得最根本的原因不在于他们说的话，是在于我自身也这么认为。

　　主持人：你自己也觉得？

　　张雨霏：对！觉得我不该拿第二名、我这场比赛很失败，有种唯金牌论的感觉。

　　2022年的布达佩斯游泳世锦赛，她拿到了三块铜牌。相比较东京奥运会的“两金两银”，张雨霏很难接受这样的成绩，于是她用更刻苦的训练来增强自己的竞争力。

　　主持人：我们也看到网上有很多的视频，你们之前有过体能大比武，你是不是一个挺会跟自己较劲的人？就是说一些男孩能做起来的重量你也可以？

　　张雨霏：刚开始的时候确实是跟组里的男孩去比，就觉得原来他练的重量好像跟我差不多，然后后面就成了他做多少我做多少。

　　主持人：你是经常会跟覃海洋去比吗？

　　张雨霏：暗暗地比，没明着比。

　　主持人：你跟他比什么呢？

　　张雨霏：什么都比，因为他的蛙泳也是世界顶级的，蛙泳的速度可能跟我蝶泳的速度会差不多，所以他有时候游泳也会特地在我旁边，他也只允许自己比我慢一点点。但我就肯定想的是，我不能让他只比我慢一点点，我要让他落下得多一点。

　　向前看，拼命游，不认输！“感动中国2023年度人物”曾评价张雨霏：“冠军是胜者，更是逆境中崛起的人。”这一年，张雨霏参加了世锦赛、亚运会、世界杯、大运会等国际大赛，一共比了59个单项，夺得23金4银2铜：这不仅让她积攒了更多的大赛经验，更积攒了“赢”的魄力和“输”的勇气。

　　2024年的夏天，第三次踏上奥运赛场的张雨霏依旧满怀期待，但也背负着前所未有的压力。

　　张雨霏：因为这一届是以卫冕冠军的身份去的，就很想去实现金牌梦，坐实这个“称号”。所以就可能更多地背负了一些大家的期望在身上。

　　主持人：面对这种期望的时候，你自己怎么去消化它？

　　张雨霏：其实走上赛场的时候，已经想不到这些东西了，从走进场、走上出发台这几步路的距离，可能满脑子想的都是我接下来该怎么做，甚至你连旁边观众的呼声可能都注意不到。

　　在巴黎拉德芳斯体育馆——这片汇聚了全球顶尖游泳健将的舞台上，每一秒的争夺都是激烈的较量。女子100米蝶泳决赛，第三泳道出发的张雨霏最终以56秒21的成绩，收获一枚铜牌。颁奖典礼上，张雨霏握着铜牌，努力维持着自己的标志性的笑容，但走下领奖台，她还是哭了。

　　主持人：之前你一直说你对100米蝶泳项目是有执念，所以大家会觉得是不是因为100米蝶泳项目没有拿到金牌，所以有一些遗憾？

　　张雨霏：有！执念也有，很大的压力，但没有遗憾，我觉得最后的成绩结果也算是我能接受的范围之内，如果还有遗憾的话，只能说下次比赛自己再奋力去拼搏一次。大家以为我是成绩不好才哭的，其实不是，我只是在颁完奖以后在绕场的时候，突然听到中国的一些观众、粉丝们一边挥舞着五星红旗，一边跟我说，雨霏很棒，你很厉害，继续加油！我们都是你最坚强的后盾，一下子觉得他们安慰到了我，所以就一下子感动得哭了。

　　相比100米蝶泳，女子200米蝶泳对张雨霏来说似乎更为艰难。到边后的张雨霏看了一眼成绩：2分05秒09，随后低头，长时间用双手抓着泳池边，仿佛这场女子200米蝶泳决赛，已经耗尽了她全部力气。

　　张雨霏：200米蝶泳预赛比完的中午其实就感觉不太对劲，感觉有点像发烧，然后回屋测了一下体温，确实是发烧了。吃了一些药以后，半决赛的时候算是稍微降下来了一点，然后教练就说你再睡一觉，看看身体的情况，明天再说。结果睡醒了一觉以后，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，又碰上生理期第一天，我整个人有点崩溃，我就跟教练商量我能不能不游了，而且从来没出现（这种）情况，在我前往200蝶赛场的路上，整个身体右边感觉都很麻，（教练）一上去捏，我说我右边感受不到你在用力，然后比赛之后，对着央视的镜头可能有点崩溃大哭。当时觉得那么难的事情，为什么同一天发生在同一个人身上。

　　主持人：但是还是挺过来了。所以那一刻其实是不是也为自己有一些小小的骄傲？

　　张雨霏：当天没有。当天全都被难过的情绪盖住了，但是整个巴黎比完之后会有点小骄傲。

　　主持人：当时崔导是不是在你最难的那个时候也鼓励了你很多？

　　张雨霏：他其实最后就说了一句话，去游，跟200米蝶泳项目去告个别，我就觉得确实应该用一个自己能接受的方式，游出一个比较能满意的成绩，去作为一个200米蝶泳项目的谢幕秀。

　　主持人：所以这句话其实是戳到你的。

　　张雨霏：对。

　　主持人：很多人都很心疼你，既然身体状况不是很好，为什么还要参加那么多项？你自己没有想过去做一些取舍吗？

　　张雨霏：在赛前肯定是没有，只是说到200米蝶泳比赛当天这样有突发状况的时候，会觉得我要不要弃权这一项，但是整体的计划上，应该说6块奖牌的目标是在东京比完就已经设定好了的，不是说我上半年选拔赛才临时想出来这么一个事儿，而且既然我都选上了，为什么我不去参加？我觉得可能我的天赋所在，从小其实就看出来我有比多项的天赋，因为恢复的速度稍微比常人快一点，然后就一直延续下来了。

　　她是如此努力、如此拼命、如此赤诚，一次次不知疲倦地在巴黎奥运会的泳池里劈波斩浪，最终收获了1银5铜6枚奖牌，这也让她的奥运奖牌数达到10枚，成为中国奥运史上获得奖牌最多的运动员。在很多人看来，这是非常了不起的成绩，可是张雨霏却想做一道选择题：

　　主持人：你内心中是不是有过一道选择题，拿几块奖牌去换一块金牌，为什么？

　　张雨霏：我也不知道，突然睡了一觉起来，有这么一个疑问在心里，然后我就去向队友们问了这个问题。我可能一直认为自己这届没有拿到金牌（有些遗憾）。

　　主持人：现在还会有这种心情吗？

　　张雨霏：会有。感觉如果我状态再好一点点就好了，如果某一个点能做得更完美一点就好了，但不会出现之前的唯金牌论那种难受的时刻。

　　主持人：所以心里面觉得这一届奥运会有一些遗憾，还是说会有其他的一些评价？

　　张雨霏：都有。很难过，这种难过不是说心理情绪上的难过，是感觉非常难，是难“过去”，也有生气，也有遗憾，也有委屈，各种情绪都夹杂在这届奥运会上，整个巴黎周期我都感觉很难。

　　主持人:这一次其实你们出征巴黎真的是面临着蛮多的困扰，包括对你们的兴奋剂的检测，在整个巴黎奥运期间，你接受了多少次检测？

　　张雨霏：从我们7月5号走，到8月5号回来，应该是一个月的时间，17、18次还是23次。我认为配合检测是每一名运动员都该做的，只是说一些国家，我认为他们不应该用他们自己的判断去干扰我们，反而我们这些检测好像是为了向他们澄清一样去做的。

　　主持人：这是你的第三次奥运会，但对你而言，这是不是难度最大的一次奥运会？

　　张雨霏：是！我觉得如果用什么难熬难捱难过（来形容），都太表面了。是万重山，李白说轻舟已过万重山，但是我没有感觉轻舟已过。但是至少叫过万重山，只是说最后巴黎奥运会的结果可能也是比我预期就差一点。

　　主持人：这一届奥运会对你来讲，最大的收获是什么？可能对于我们很多人说，我们看到的是霏霏拿了6枚奖牌，看到的是成绩上的一种收获，但对你自己而言，你觉得这一届奥运最大的收获是什么？

　　张雨霏：我感觉有点像人生经验。大家都知道遇到困难，要勇于面对，总会看到柳暗花明的一天，道理都知道，但是当所有的困难或者说更多的困难在同一时刻来临的时候，真的很难去顶住，但是这一次奥运会可能让我今后碰到这种事情的时候，能更从容地去面对、去解决。

　　主持人：如果再去回望一次的话，你最想经历哪一次奥运会？想从头再过一次的话。

　　张雨霏：我想过下一届奥运会。

　　主持人：我们是可以再期待一下洛杉矶吗？

　　张雨霏：可以期待。

　　主持人：下一届洛杉矶的时候你30岁了， 30岁对于普通人来说当然是很年轻了，但是对于一个职业选手，你在这种年龄上会给自己设什么上限吗？

　　张雨霏：没有，我一直觉得我挺年轻的，就不止身体状态年轻，我觉得我长得也挺年轻的。我巴黎比完已经什么压力都没有了。我觉得经历了一些事情，高光也经历过，低谷也经历过，困难挫折都经历过，然后才会身形合一地去说出这句话。因为从我第一届奥运会时候，我也会说我享受奥运会，但是做不到，但是这一届比完以后，我可以说出来我想去享受奥运。

　　主持人：所以霏霏，我们不止巴黎见。

　　张雨霏：好！不止巴黎！

　　巴黎奥运会后，张雨霏在个人社交媒体发文 “一站有一站的风景，不说再见，我们会再见！”张雨霏的故事仍在继续。但无论她最终选择哪条路，我们都相信她会像在水中一样，游刃有余地驾驭自己的人生。